我最早接触到探戈的曲调是在王家卫的电影《春光乍泄》里，电影里有一段原声音乐，就是探戈。可以说我对探戈和布宜诺斯艾利斯这个城市的印象都来源于这部电影。虽然电影是一个香港导演拍的，但外来者的凝视可能更能表现出这个城市本身的魅力，我从这部电影里看到了至死的浪漫和美丽的自由，还有午夜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充满生命力又非常颓废。

《春光乍泄》剧照

看了《探戈四讲》里博尔赫斯讲到，探戈最早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是男人和男人跳的，这让人联想到王家卫把《春光乍泄》的故事设定在阿根廷，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一样的博尔赫斯

缪伶超：

一说到博尔赫斯，不会一下子想到他是哪个国家的作家，不像三岛由纪夫或村上春树带有强烈的日本气质，也不像杜拉斯，读她的小说马上就进入法国的浪漫氛围。博尔赫斯更像是个超越国界的作家，他是全世界的博尔赫斯。

一方面因为他小说里的那些故事大多发生在一个想象的国度，甚至到了某种抽象的程度，另一方面也因为博尔赫斯是由引文构成的作家，他的每一行每一句话都包含了他读过的所有的书，他的作品里可以看到西班牙文学、英国文学、法国文学，甚至中国文学的影子。

陈嫣婧：

我们中国读者常常把博尔赫斯当成一个哲理型的、幻想式的作家，他写的故事是不接地气的，无国界的，是关于知识、关于宇宙、关于语言、关于思想的，总之是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直到后来我看了他更多早期作品，才知道他是非常强调故事性的，而故事的来源就是他接触的生活，他书里写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就是所谓的城乡结合部，里面有很多不入流的边缘人的生活，可见他就是着眼于那些道德模糊、面目模糊、身份模糊、走在职业边缘的人。博尔赫斯的这一面，往往是一般的中国读者不太会了解和深究的。

探戈的流变

陈嫣婧：

《探戈四讲》不是博尔赫斯写的，而是他做的四场关于探戈的讲座的录音稿。这是一本介绍探戈文化发展的作品，他为此采访了很多见证过探戈起源的老人，在书里穿插了精彩的小故事和如今已经失传的探戈歌词，还有当时的一些民间传说，内容非常丰富。

孙孟晋：

探戈最早的节奏更快、更激烈，也许是受了黑人音乐的影响，但它不是黑人音乐，跟爵士乐有很大区别，虽然爵士乐也是在一些不三不四的地方诞生的，比如新奥尔良。

最早的探戈其实不叫探戈，是从米隆加转变而来的，但是因为节奏快，很激烈，对舞者要求很高，不太适合普及，所以就慢慢发展出来了后来的探戈。

Vivian：

阿根廷是一个殖民国家，除了原住民之外，有很多是移民，有的是经商，甚至有的是被流放的，什么样的人都有。这些人在酒吧混在一起时也会有一些娱乐，舞者会彼此切磋一下。

阿根廷男人搭档练习探戈

探戈在一开始的时候，男生都是跟男生一起练舞，他要把舞步练熟之后才能在舞会里邀请到女生，所以一开始的确是两个男生一起练。

在1900那段时间，阿根廷曾经是全世界最有钱的国家之一，所以刚刚讲的这些公子们会去欧洲、美国玩，就把探戈带到了全世界。

陈嫣婧：

博尔赫斯做这四场讲座的时间是1965年，而不是探戈起源的1880年代，也就是说他用的是回溯的方式，这个信息非常重要。因为在1965年，探戈的艺术成就已经到达了一定的境界，也就是说很大程度上被精英化了。博尔赫斯就是在这样一个背景下回溯探戈的起源。

我们必须承认任何艺术在它最初形成的时候，并没有被赋予很强的艺术性，但是在不断发展的过程中，其中很多元素有很大的空间被艺术化了。我们现在看到所有成熟的、高雅的、精英的艺术，门槛都很高，有一整套体系和理论去阐释，离我们很有距离，但是从起源来说，不可能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但是另一方面来说，艺术一定是经得起发展的精英化的。探戈无论是音乐、舞蹈还是其他方面，如果没有一个持续发展和精英化的动力的话，是不会发展到今天这样一个状态的。

探戈不是“悲伤的思想在舞蹈”，

探戈是“饮食男女”

陈嫣婧：

早期很多探戈是有歌词的，不像后来演变成了纯音乐，而且这些歌词也非常粗俗，比如我拔出一把刀，对方血溅三尺。

博尔赫斯在讲座里提到探戈精神，现在我们很喜欢把它拔高到一定境界，说探戈很忧郁，或者是“悲伤的思想在舞蹈”，他认为这个理解错了，探戈一开始是有种争勇斗狠的精神在里面。阿根廷民族的本性，也不是一开始就有很深层很抽象的东西，其实全世界都一样，先是“饮食男女”嘛。

孙孟晋：

探戈大师皮亚佐拉30、40年代去法国学古典乐，后来把所学融入探戈音乐，他回到阿根廷演奏的时候受到很多人反对，因为觉得他把探戈里原始的力量、探戈的灵魂和精神去掉了。

Vivian：

探戈是非常生活化的，你是活在探戈里面，而不是只在跳探戈。它最美妙的部分不是刚刚讲的那些脚步，而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灵魂对话的过程。有人会说，跳探戈有时候看起来像是一个人有四只脚。因为在探戈里面，其实男性跟女性并不是你跳你的，我跳我的，而是互相感应，互相影响。

Vivian与舞伴在分享会现场翩翩起舞

有可能今天我和某个人就能跳出很美妙的状态，但也有可能两个人完全没有发生交流，但这都是探戈的一部分，这就是人生啊，你不会永远只走好的路，付出再多的努力和精力，也不一定在那个时候有最好的结果，那不管好与坏，悲与苦，这些都是整个经历的一部分。这也是为什么探戈会让人觉得那么疗愈，能与人产生那么深刻的联结。

大家看这本书的封面，会注意到他们的脚，两个人的四只脚仿佛在打架，感觉舞步很复杂，眼花缭乱。同时你又看到两个人，因为一个拥抱而去感受彼此的连接。

所以探戈是会让两个人之间有很亲密的交流，最美妙的在于，这所谓的亲密交流，也就是在那短短的三分钟里，有人说这叫“三分钟的恋爱”，在曲子的三分钟当中，跟另外一个你甚至不认识的人建立一个非常亲密的交流。三分钟结束之后就结束了，因为我们又回到了正常的状态，我坐回了位子，待会要换一个人跳舞。

所以探戈真正吸引人的地方，并不是精彩的舞步，而是两个人真的会在那几分钟里感受到非常紧密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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